苏轼的古诗文大全

江城子·玉人家在凤凰山

陈直方妾嵇,钱塘人也,求新词,为作此。钱塘人好唱《陌上花》缓缓曲,尝作数绝以纪其事。

玉人家在凤凰山。水云间。掩门闲。门外行人,立马看弓弯。十里春风谁指似,斜日映,绣帘斑。
多情好事与君还。闵新鳏。拭余潸。明月空江,香雾著云鬟。陌上花开春尽也,闻旧曲,破朱颜。

屈原庙赋

  浮扁舟以适楚兮,过屈原之遗宫。览江上之重山兮,曰惟子之故乡。伊昔放逐兮,渡江涛而南迁。去家千里兮,生无所归而死无以为坟。悲夫!人固有一死兮,处死之为难。徘徊江上欲去而未决兮,俯千仞之惊湍。赋怀沙以自伤兮,嗟子独何以为心。忽终章之惨烈兮,逝将去此而沉吟。

  “吾岂不能高举而远游兮,又岂不能退默而深居?独嗷嗷其怨慕兮,恐君臣之愈疏。生既不能力争而强谏兮,死犹冀其感发而改行。苟宗国之颠覆兮,吾亦独何爱于久生。托江神以告冤兮,冯夷教之以上诉。历九关而见帝兮,帝亦悲伤而不能救。怀瑾佩兰而无所归兮,独惸惸乎中浦。”

  峡山高兮崔嵬,故居废兮行人哀。子孙散兮安在,况复见兮高台。自子之逝今千载兮,世愈狭而难存。贤者畏讥而改度兮,随俗变化斫方以为圆。黾勉于乱世而不能去兮,又或为之臣佐。变丹青于玉莹兮,彼乃谓子为非智。

  “惟高节之不可以企及兮,宜夫人之不吾与。违国去俗死而不顾兮,岂不足以免于后世?”

  呜呼!君子之道,岂必全兮。全身远害,亦或然兮。嗟子区区,独为其难兮。虽不适中,要以为贤兮。夫我何悲?子所安兮。

戏子由
宛丘先生长如丘,宛丘学舍小如舟。
常时低头诵经史,忽然欠伸屋打头。
斜风吹帷雨注面,先生不愧旁人羞。
任从饱死笑方朔,肯为雨立求秦优。
眼前勃溪何足道,处置六凿须天游。
读书万卷不读律,致君尧舜知无术。
劝农冠盖闹如云,送老齑盐甘似蜜。
门前万事不挂眼,头虽长低气不屈。
余杭别驾无功劳,画堂五丈容旗旄。
重楼跨空雨声远,屋多人少风骚骚。
平生所惭今不耻,坐对疲氓更鞭箠。
道逢阳虎呼与言,心知其非口诺唯。
居高忘下真何益,气节消缩今无几。
文章小技安足程,先生别驾旧齐名。
如今衰老俱无用,付与时人分重轻。
观棋

予素不解棋,尝独游庐山白鹤观,观中人皆阖户昼寝,独闻棋声于古松流水之间,意欣然喜之,自尔欲学,然终不解也。儿子过乃粗能者,儋守张中日从之戏,予亦隅坐,竟日不以为厌也。

五老峰前,白鹤遗址。
长松荫庭,风日清美。
我时独游,不逢一士。
谁欤棋者,户外屦二。
不闻人声,时闻落子。
纹枰坐对,谁究此味。
空钩意钓,岂在鲂鲤。
小儿近道,剥啄信指。
胜固欣然,败亦可喜。
优哉游哉,聊复尔耳。

王维吴道子画
何处访吴画?普门与开元。
开元有东塔,摩诘留手痕。
吾观画品中,莫如二子尊。
道子实雄放,浩如海波翻。
当其下手风雨快,笔所未到气已吞。
亭亭双林间,彩晕扶桑暾。
中有至人谈寂灭,悟者悲涕迷者手自扪。
蛮君鬼伯千万万,相排竞进头如鼋。
摩诘本诗老,佩芷袭芳荪。
今观此壁画,亦若其诗清且敦。
祇园弟子尽鹤骨,心如死灰不复温。
门前两丛竹,雪节贯霜根。
交柯乱叶动无数,一一皆可寻其源。
吴生虽妙绝,犹以画工论。
摩诘得之以象外,有如仙翮谢笼樊。
吾观二子皆神俊,又于维也敛衽无间言。
亡妻王氏墓志铭

  治平二年五月丁亥,赵郡苏轼之妻王氏卒于京师。六月甲午,殡于京城之西。其明年六月壬午,葬于眉之东北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,先君、先夫人墓之西北八步。轼铭其墓曰:

  君讳弗,眉之青神人,乡贡进士方之女。生十有六年而归于轼,有子迈。君之未嫁,事父母;既嫁,事吾先君先夫人,皆以谨肃闻。其始,未尝自言其知书也。见轼读书,则终日不去,亦不知其能通也。其后,轼有所忘,君辄能记之。问其他书,则皆略知之,由是始知其敏而静也。

  从轼官于凤翔。轼有所为于外,君未尝不问知其详。曰:“子去亲远,不可以不慎。”日以先君之所以戒轼者相语也。轼与客言于外,君立屏间听之,退必反覆其言,曰:“某人也,言辄持两端,惟子意之所向,子何用与是人言。”有来求与轼亲厚甚者,君曰:“恐不能久,其与人锐,其去人必速。”已而果然。将死之岁,其言多可听,类有识者。其死也,盖年二十有七而已。始死,先君命轼曰:“妇从汝于艰难,不可忘也。他日,汝必葬诸其姑之侧。”未期年而先君没,轼谨以遗令葬之,铭曰:

  君得从先夫人于九泉,余不能。呜呼哀哉!余永无所依怙。君虽没,其有与为妇何伤乎。呜呼哀哉!

三槐堂铭

  天可必乎?贤者不必贵,仁者不必寿。天不可必乎?仁者必有后。二者将安取衷哉?吾闻之申包胥曰:“人定者胜天,天定亦能胜人。”世之论天者,皆不待其定而求之,故以天为茫茫。善者以怠,恶者以肆。盗跖之寿,孔、颜之厄,此皆天之未定者也。松柏生于山林,其始也,困于蓬蒿,厄于牛羊;而其终也,贯四时、阅千岁而不改者,其天定也。善恶之报,至于子孙,则其定也久矣。吾以所见所闻考之,而其可必也审矣。

  国之将兴,必有世德之臣,厚施而不食其报,然后其子孙能与守文太平之主、共天下之福。故兵部侍郎晋国王公,显于汉、周之际,历事太祖、太宗,文武忠孝,天下望以为相,而公卒以直道不容于时。盖尝手植三槐于庭,曰:“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。”已而其子魏国文正公,相真宗皇帝于景德、祥符之间,朝廷清明,天下无事之时,享其福禄荣名者十有八年。今夫寓物于人,明日而取之,有得有否;而晋公修德于身,责报于天,取必于数十年之后,如持左契,交手相付。吾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。

  吾不及见魏公,而见其子懿敏公,以直谏事仁宗皇帝,出入侍从将帅三十馀年,位不满其德。天将复兴王氏也欤!何其子孙之多贤也?世有以晋公比李栖筠者,其雄才直气,真不相上下。而栖筠之子吉甫,其孙德裕,功名富贵,略与王氏等;而忠恕仁厚,不及魏公父子。由此观之,王氏之福盖未艾也。

  懿敏公之子巩与吾游,好德而文,以世其家,吾以是铭之。铭曰:

  “呜呼休哉!魏公之业,与槐俱萌;封植之勤,必世乃成。既相真宗,四方砥平。归视其家,槐阴满庭。吾侪小人,朝不及夕,相时射利,皇恤厥德?庶几侥幸,不种而获。不有君子,其何能国?王城之东,晋公所庐;郁郁三槐,惟德之符。呜呼休哉!”

鸟雀近人
  吾昔少年时所居书室前,有竹柏杂花,丛生满庭,众鸟巢其上。武阳君恶杀生,儿童婢仆,皆不得捕取鸟雀。数年间,皆巢于低枝,其鷇可俯而窥也。又有桐花凤四五百,翔集其间。此皆鸟羽毛至为珍异难见,而能驯扰,殊不畏人。闾里间见之,以为异事。此无他,不忮之诚,信于异类也。有野老言:鸟雀巢去人太远,则其子有蛇、鼠、狐狸、鸱、鸢之扰。人既不杀,则自近人者,欲免此患也。由是观之,异时鸟雀巢不敢近人者,以人甚于蛇、鼠之类也。苛政猛于虎,信哉!
枸杞
神药不自閟,罗生满山泽。
日有牛羊忧,岁有野火厄。
越俗不好事,过眼等茨棘。
青荑春自长,绛珠烂莫摘。
短篱护新植,紫笋生卧节。
根茎与花实,收拾无弃物。
大将玄吾鬓,小则饷我客。
似闻朱明洞,中有千岁质。
灵庞或夜吠,可见不可索。
仙人倘许我,借杖扶衰疾。
墨君堂记
  凡人相与号呼者,贵之则曰“公”,贤之则曰“君”,自其下则尔汝之。虽公卿之贵,天下貌畏而心不服,则进而君公,退而尔汝者多矣。独王子猷谓竹君,天下从而君之无异辞。今与可又能以墨象君之形容,作堂以居君,而属余为文,以颂君德,则与可之于君,信厚矣。
  与可之为人也,端静而文,明哲而忠,士之修洁博习,朝夕磨治洗濯,以求交于与可者,非一人也。而独厚君如此。君又疏简抗劲,无声色臭味可以娱悦人之耳目鼻口,则与可之厚君也,其必有以贤君矣。世之能寒燠人者,其气焰亦未至若霜雪风雨之切于肌肤也,而士鲜不以为欣戚丧其所守。自植物而言之,四时之变亦大矣,而君独不顾。虽微与可,天下其孰不贤之。然与可独能得君之深,而知君之所以贤。雍容谈笑,挥洒奋迅而尽君之德,稚壮枯老之容,披折偃仰之势。风雪凌厉,以观其操;崖石荦确,以致其节。得志,遂茂而不骄;不得志,瘁瘠而不辱。群居不倚,独立不惧。与可之于君,可谓得其情而尽其性矣。
  余虽不足以知君,愿从与可求君之昆弟子孙族属朋友之象,而藏于吾室,以为君之别馆云。